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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宮禁樂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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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宮禁樂06

那時前朝覆滅,一把大火將華美的宮殿燒成斷壁殘垣,到處都是鬼哭狼嚎著四處逃竄的宮女太監,老太監帶著尚還年幼的皇子躍入護城河,勉強茍活於白衣巷。

曾經養尊處優的小皇子,淪落為白衣巷到處乞討流浪的乞兒。

老太監體弱,帶蘇宴逃出沒有多少時日就生了場重病去了,就連這唯一能照顧他的人也沒了。

只是這老太監在病重茍延殘喘之際,還不忘叮囑蘇宴,務必記得王朝傾覆之恨,吐著血讓他千萬記得光覆前朝。

可新皇登基,下手幹脆利落,將前朝的勢力盡數剿滅。

他一個前朝皇子,連茍活於世都成問題,如何能光覆前朝。

年幼時期的蘇宴雖聰慧,但到底不過是個稚童,如何能敵得過那些拉幫結派的老乞丐,還是靠了幾分聰慧以塵土覆面,才沒被挑了賣進小倌館裏頭。

但還是為了搶一小塊發黑的幹饅頭,被這些窮兇惡極的老乞丐打了一頓,扔在了荒涼的南街角落。

南街的樓裏到處洋溢著脂粉香氣,還有姑娘哥兒們的吆喝聲,而遍體鱗傷灰撲撲的孩童則奄奄一息地躺在淒冷的暗巷中。

正值初冬寒夜,晶瑩蒼白的雪花落在小乞兒被血濡濕幹涸後的發絲上。

那會凜然冬雪裏,年幼的蘇宴想著,他大抵是真要做個小乞兒,無聲無息地凍死或是餓死在這骯臟的小巷子裏。

空曠的長巷突然想起了馬車輪子碾過碎雪的細微聲響。

許是求生的本能刺激著躺在角落裏的他,眼睫都結上了霜雪的少年艱難地睜開了雙眼,發出了微弱的痛呼聲。

那時的蘇宴已經不記得是什麽熱鬧日子了,可能是除夕夜,或是旁的什麽熱鬧的節日,只記得在南街都能隱隱聽到東街那邊的熱鬧動靜。

馬車的馬蹄聲緩緩停了下來。

寂靜的冬夜裏忽然傳來了一道清脆的嗓音。

“青柳,你瞧那兒是不是躺了個人呀?”

“小姐我前去看看,老陳停一停。”

馬車停在了不遠處,下來的侍女提著一盞燈對著躺在角落裏奄奄一息的少年看了又看,沒被蘇宴狼狽的慘狀嚇到,倒是被無聲無息跟過來的小姐給嚇到了,“小姐你跟過來做什麽,若是被嚇到了如何是好!你身子本就不好,今日冬夜裏玩到天色如此晚,回府只怕是又要挨上老爺一頓訓........”

蘇宴透過朦朧的光暈和視線,努力睜開被打得青腫卻還能見物的右眼,只隱約看到了個衣著華貴的貴家小姐,玉白的臉蛋被寒意凍得染上了紅暈。

被喚為小姐的小姑娘只是擺了擺手,“青柳你可真是比娘還要嘮叨幾分。”

說著,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還從車夫的手裏接過來一包由油紙包裹著的酥點,還未等她將油紙打開,餓得都快瘋了的小乞兒眼冒綠光,不知道從何來的力氣,撲過去搶來一把塞進了嘴裏,連帶著油紙都咬進去了幾片。

油酥的香氣在唇齒間彌漫開來,昔日的小皇子,如今的乞兒,已不知多久沒有嘗到這種味道了,狼吞虎咽間,刺痛的眼睛一點點漫上淚來。

青柳眼見自家小姐光潔無暇的手背被那小乞兒的臟手碰了,留下兩道臟兮兮的灰印子,忙遞了帕子,細細地給她擦拭幹凈。

蘇宴本以為他這般無禮的冒犯之舉,定會引來這貴家小姐白眼。

卻沒想到那貴家的小姐只是遞了一小壺蜜糖水給他,還順帶著往乞兒腿邊裂了個口子的破瓷碗裏頭放了幾枚碎銀,“慢些不著急,我們人在這,那些乞丐不敢來的。”

“我瞧著你應該是傷著了,這些銀兩你拿去,去東街的李郎中那邊看看。”

方才隱隱綽綽的,聽不清她的嗓音,如今聽來,有如春風清泉入耳。

臟兮兮的臉上盡是糕點碎渣的蘇宴一楞,看著眼前粉雕玉琢的貴小姐楞了楞,只覺得從來沒見過這般好看的姑娘家。

回過神來的時候,那馬車已經緩緩消失在了南街長巷盡頭。

再後來,他被一個黑衣的江湖中人看中,道是骨骼清奇,便入了胡門樓,成了樓裏頭江湖上頗有聲名的刺客。

江湖有言,千金難買宴君手中命,便是說他。

蘇宴不是沒想過尋了那家小姐好去報恩,卻顧及自己仇家頗多,到時未必是報恩,恐怕是以怨報德了,再加上那夜冬雪茫茫,許是未曾記清楚她的臉。

可如今細細憶起,這躺在搖椅中安睡的少女,可不就是當年粉雕玉琢的貴家小姐長開了的模樣。

他帶著薄繭的指尖不經意間碰到了少女瑩白的耳尖。

可能是快醒了,也有可能是因為怕癢的厲害。

尚在睡夢中的時南絮像是睡著的貓被打擾了似的忍不住偏頭躲開,卻沒想到方向反了,反倒將自己的臉送到了蘇宴的手心裏蹭了蹭。

蘇宴垂下了眼,淡漠地掠過了另一旁趴伏在案桌上睡著的少年皇帝。

不知為何她身為女子,卻成了皇帝之師。

但總歸現在那小皇帝陸君辭是她的學生,若是他動手殺了那小皇帝的話,只怕是她這個做師長的要傷心難過了。

初入胡門樓的時候,樓主說他可當真是個心性涼薄之人。

其實細細想來,確實如此。

養著他護著他的老太監死了的時候,蘇宴是確實失落過那麽一瞬,但也就只有那一瞬罷了。

如果不是心性涼薄,怎會進那胡門樓。

行走在江湖上殺的人多了,血的顏色,驚恐的面容,在他的記憶裏也就漸漸變得蒼白,像是失了色的字畫,有時便連該怎麽說話,都快忘了。

就連救過他的貴家小姐,也在記憶裏成了灰白的顏色,險些忘了,甚至差點便要和小皇帝一並死在他的手中。

蘇宴俯身垂首,就著這麽近的距離,細細地看了一會少女沈睡時恬靜的面容,然後緩慢直起身,伸手將她微微敞開的衣領收攏好。

指尖不經意間觸及那一小片溫軟白玉時停了一瞬。

墨發遮掩下冷白的耳尖,不知何時紅了。

忽而殿外傳來了嘈雜的聲響,蘇宴的眉眼冷淡下來,身形一閃而過便消失在了窗棱外。

這般吵鬧,任時南絮就是再困倦,也是睡不著的了,當即便醒了過來。

只是她倒是醒了,小皇帝卻還是趴在案桌上睡著的。

時南絮起身,一垂眼就看到了小皇帝眼下的青黑之色,在他這蒼白的面容上顯得有些突兀。

估計是批折子批累了,或是學些別的學累了。

教小皇帝的第一天,時南絮想了半天也是沒想出來該如何磋磨他,最後也只是讓陸君辭老老實實在案桌前將我朝律令給抄上百遍。

抄書不是個輕松的活計,也算是一種折磨吧。

夜裏的宮燈一一點上,搖曳在如水的秋夜裏,可能是白日裏睡多了,晚上時南絮是如何都睡不著。

一躺下便想起來小皇帝那張白白軟軟的臉,還有那雙盈滿淚,一邊抖著纖瘦的肩頭,一邊安靜乖巧抄書的可憐模樣。

她這是讓他抄書也算磋磨得重了嗎?能叫他哭成這樣。

秋夜裏露水重,翻身坐起來的時南絮披了件外袍就往外走。

一邊走一邊在心裏默默地想著。

這般磋磨,就讓皇帝哭成這樣,往後要是直到陸重雪討厭他之類的,還有自己還要給他餵藥什麽的,那不是得哭得更慘嗎?

想著小皇帝那淚眼汪汪瞧著人的柔軟無辜模樣,時南絮是怎麽都難以將他跟劇情綱要裏那個神經質地把攝政王陸重雪給關起來養成玩物的病嬌聯系起來。

陸重雪沒怎麽限制過時南絮在宮裏亂晃,因此雖然此刻已近深夜,但她還能夜游皇宮。

宮裏頭點上了宮燈,不算暗,不然時南絮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出來夜游的。

只是她腦中想著該如何走好劇情,便未曾看著腳下走的路。

等她意識到自己走偏了的時候,已經走到了一處異常荒涼的宮殿附近。

那宮殿的紅木門連朱漆都已經斑駁了,可見已經有些年月了。

這宮殿........

時南絮看了眼這荒涼宮殿的牌匾,上面的字跡雖然有些模糊了,但勉強還能認得出來是玉蘭軒幾個字。

宮殿的名字有些熟悉,時南絮忙翻了翻腦中的劇情綱要。

就在她翻閱的時候,一旁的朱墻突然有點動靜,好像是什麽重物墜下來的聲響。

在這寂靜淒清的荒廢宮殿裏,把時南絮給嚇了一跳,忙擡頭去看,就看到一個若有若無的黑色身影,一動不動地趴伏在墻根角落裏。

時南絮的呼吸都停了一瞬。

恰好此時,寂靜的秋夜裏吹過一陣風,將這荒廢宮殿裏僅有的一盞破落宮燈給吹得熄滅了。

一襲和夜色幾乎融為一體的墨色勁裝,怎麽看似乎都不太像正常宮人的打扮,倒像是平日裏穿著夜行衣的刺客。

江湖刺客,出現在宮裏,這幾個關鍵詞結合在一起,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時南絮重新翻開了劇情綱要,終於找到了那一長串男人裏符合眼前這個家夥的男人。

萬人迷小皇帝的後宮之一,前朝遺孤現在的江湖刺客,忠犬侍衛。

只是,這個刺客主角攻,是不是摔錯地方了。

他應該摔進小皇帝的寢殿裏,才能成功達成相遇一見鐘情拯救的劇情啊。

雖然這部分劇情,在劇情綱要裏並沒有寫,完全是她腦中推理出來的,但時南絮覺得按照劇情主線古早狗血的發展,應該也大差不差。

而且.......時南絮抿緊了唇,有些不安地看著那一團黑影。

晚風送來了幾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那團黑色的身影半點起伏都沒有,也不知道是活著還是死了。

要是一個不小心死了的話,這劇情,她該從哪給小皇帝找來一個忠犬刺客影衛。

想到這,時南絮不免有些緊張了,攏了攏身上披著的外袍,試圖驅散點夜裏秋露的寒意。

然後,她小心翼翼地挪著步子,走到了那團黑影旁邊蹲了下來,這人臉上覆著黑色的面巾,她沒敢用手去靠近他確認鼻息,於是從袖中取出了一支白日裏小皇帝送給她的玉笛。

冰涼的玉笛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團東西。

時南絮做好了轉身拔腿就跑的準備,見這團黑影沒有半點反應,又戳了兩下,輕聲絮語地問道:“你還活著嗎?”

黑影動了動,卻沒有回應,但也嚇得時南絮差點把玉笛直接插這人腦門上。

這個忠犬影衛要是在死之前遇到了小皇帝的話,應該也算勉強完成了這段劇情吧?

時南絮握著白玉笛的指尖都有些發抖,微顫的嗓音在晚風裏顯得十分柔軟,腦中思緒一亂,再加上深夜裏走久了困意模糊,說出來的話也有些沒經過思考,但語氣確實異常的溫柔乖巧。

“你去小皇帝寢宮裏死會不會好些呀?”

蘇宴:?

小皇帝:??

絮絮:我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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